不如归【第七章】
扶苏再也没有过那种羞耻又荒诞的噩梦，以及梦里那个轻浮的身后之人。
可是，扶苏仍然夜夜噩梦缠身，以致白日里精神也愈发萎靡。
那些噩梦扶苏醒后便不能再记得了。只是零零碎碎地觉着自己在梦里似乎被匕首贯心、亦或是看到一人在烧纸。好生奇怪的是，他虽记不得梦中内容，却能真真切切地记得梦中自己那种极致的痛苦，就好似……真的经历过了一般。直到醒来很久，都难以平复心悸。
“公子扶苏，不能辟地立功，士卒多耗，数上书，直言诽谤，日夜怨望不得罢归于太子，无尺寸之功，愧为大秦皇子……”
“责公子扶苏自尽殉葬！”
太监尖细的声音宣读着诏书，扶苏只觉得一瞬间天旋地转。
父皇，要自己……死？
他还不能死啊。他的毕之还未当上股肱之臣，满腔宏图还未来得及施展……他若是死了，他的毕之又如何能活？
一把锋利的匕首趁他不备直直刺入了他的心脏。
好疼。
梦里也感觉得到疼吗？
画面一转，他又来到了一个阴暗的小屋子里，屋内烟雾缭绕。
有人熏了很重的香。有人在烧纸。
他拨开重重烟气，见一人手持一沓卷纸，正往火盆里扔。火舌吞没纸张也不过一瞬。
他认的出，这是他的小侍读，只不过是长大了的小侍读。扶苏好奇地凑过去，想瞧瞧他在烧些什么。可不看不知道，一看便为卷上所写的内容而深深折服。
那上面所写的竟是可以为大秦为百姓带去绵长福祚的天下策论！可这些珍贵的策论眼下却迅速地被火焰吞噬，扶苏想去挽救却也是无法。
“大公子，没关系。我烧给你看。”他的小侍读双目涣散，不再有神采，昭示着这眼睛的主人心如死灰的心境。
“不要烧！不要烧！我现在就能看！”
“不要烧……不要烧……我…我现在就能…看……”
少年上卿瞧着正发着高热尚在昏迷中的扶苏。他显然也听到了扶苏梦中的呓语，神色有些复杂。
原来那时，扶苏便是这样想的吗？他的大公子那时想要告诉他的话，过了两辈子了，他终于还是听到了啊。
可是，他不愿他的大公子再次背负这些痛苦的过往。
他宁愿，他的大公子永远也不知道这些才好。不知道，也永远不会经历这些。
他不知究竟是何人叫扶苏回忆起了原本不该属于他的记忆，那人又有何目的。只是，定然没安什么好心。
他也定然不会让那人的目的达成。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。
“毕之！”
扶苏猛然惊醒，梦中由于悲痛而沉郁的双眼逐渐清明起来。
他只觉得方才似乎在梦中经历了一生，却不能记得经历了什么。他毕竟身为大秦的长公子，虽无大才，却也并不蠢笨，大致的思绪理清也不过一瞬。究竟是什么事是他的小侍读不愿让他知道的？
他依稀记得梦中他的小侍读似乎痛苦到失神，可他是大秦未来的帝王，又有谁敢害他身边之人？他若顺利登基，谁敢害他的股肱之臣？若非自己害他，便只有一种可能。做这天下之主的，想必另有其人。
这人，会是谁？
“大公子，可还有不适？”不知何时，顾存已然进入屋中，低声问道。
扶苏这才恍然回神，温言道：“无事。倒是平白让甘上卿担忧了。”说着便转头去看他的小侍读。
可后者神色与平时并无不同，实在看不出什么来，只是淡淡地答：“臣的职责所在，殿下不必挂心。既然殿下已无事，那臣便告退了。”
扶苏却恍若未闻，未置一词。
少年上卿已然行至门槛前，扶苏却突然叫住了对方。
“毕之！汝，会一直在吾身后吧？”
少年上卿身体有并不明显的震颤。
“会的，臣一直都在。”
即便千年已过，我都一直在啊。
只愿大公子，可以不要离开。
留我一人，面对这漫长而残酷的时间。
这对我，又是何其不公。
即便我，心甘情愿。
评论(6)